過去因為在香港移工機構工作的關係,每周末必定到中環名店區和菲律賓姐妹們混個一整天。
香港政府原先特意在周末時段,將香港島名店林立的中環置地廣場周邊封街為行人徒步區,這麼做是為方便路人逛街購物以鼓勵消費,不過意料之外倒是成為周日放假的移工姐妹們聚集的好地方。
很多姐妹每周辛苦工作六天,珍貴的唯一休假日她們通常會打扮一番,有些人會在雇主家(註一)煮上幾道家鄉味用保鮮盒帶來中環與同鄉分享。由於大馬路封街,大家就在地上攤平紙箱席地而坐,周日的中環有如小馬尼拉,充滿塔加洛語與菲律賓各地方言以及家鄉味食物、有人或坐或躺在一方天地裡打毛線、玩撲克牌、看愛情小說、或講電話。
我常常在東方文華酒店附近趕場,因為很多移工草根組織都會利用這日開會、唱卡拉ok或是跳舞,酒店一樓的黑色大理石牆順理成章成為大鏡子。這些草根組織非常有行動力,成員全部都是香港的菲律賓籍移工,他們會為自己國家的現況做回應:比如該國議員大選,他們就會為支持的候選人拉票(註二)。當然教育訓練也是不可或缺,我與他們一同在IFC金融大廈的空中花園上過勞雇合約權益的課,將香港政府訂立的制式移工合約逐條解釋,並且搭配案例講授給剛來香港幫佣的同鄉們了解。
我在中環與她們相伴的時光常常聽見許多精采的人生故事。很多姐妹在香港一待就是10幾20多年,有時她們其實和雇主不止是勞雇關係。有個姐姐說有一次休假回菲律賓和老公吵架,原因是她心繫著雇主仍在生病的小孩,每天必定打skype回香港問候。她說:「我老公質問到底誰才是我的孩子?這很兩難,畢竟照顧他們一家人生活起居那麼久,那小男孩就像我親生的怎麼會沒感情呢?」
因為香港法律規定家務工必須與雇主同住,因此很多時候這些移工並沒有公私時間的分別。有個年紀小我幾歲的妹妹住在貴氣半山區(香港數一數二的名貴地段之一),她的雇主是香港某位明星的經紀人,常常忙到半夜2、3點回家,進門第一件事是把她叫醒:「煮東西給我吃好嗎?」她常常處在無法熟睡的狀態,白天要幫雇主跑腿做合約以外的事情、還得料理一家三餐和環境整潔。但隨便毀約對她們很不利,因為仲介與簽證處會留下紀錄,對於她們尋求下一個工作機會多少帶來一點危機。
每個在香港工作的姐妹們都有一段人生故事,各自為了不同理由來到這國際之都、同時也是見證香港變遷的一群人。她們用自己的生命寫故事,我在不論寒暑的中環渣打道聆聽與經歷同是異鄉人的姐妹們努力過生活的歷程。那段旅居香江的日子,也因為這些朋友而更加珍貴。
註一:香港政府當時仍要求外籍家務工與雇主同住的規定。
註二:菲律賓大選,境外僑民可在該國使館在香港所監督的場地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