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空氣裡帶著楓紅的味道，很快的，所有的氣味都會被封存在雪白的冰霜下。珍貴的全家福，和仍帶著相片洗劑味兒的畢業照，蘭大衛收拾幾張僅有也是所有的回憶，在木頭桌面上整了整，夾進筆記本裡。站在鏡子前，提著行囊的自己，大衛訝異著，擁有的一切，體積居然只有軀幹的三分之二大。
　回頭望望房間的每個角落，窗框橫木上薄薄的灰塵、床頭櫃稍微傾斜的抽屜、書桌上兒時刻劃的幼稚字眼、出奇整齊的床鋪，好像，今晚還會有人倚著它祈禱。深吸一口涼涼的空氣，感受它從鼻腔進入肺部，凝視著自己在這個家最後的身影。今年，不會見到這裡的冬天，房間的味道，將會一直留在此刻。
　「次晨很早起來，我鼓起勇氣出外看看這個地方。第一個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串頭殼，綁在酋長屋子的末端。幾乎都是裂開的，不少還有一些人肉粘附，似乎一兩個月前才從身體上割下。」閱讀著超現實的文字，大衛的思緒被火車廂裡一聲震天的鼾聲帶回現實，視線，平移到窗外，遠景和近景以和諧的相對速度移動著。
　「你正讀到最精彩的部分。」對面的年輕人，後來成為大衛的終生摯友，名叫梅鑑霧(Campbell N. Moody)，發現大衛並不專心看書，便說：「這篇文章的作者甘為霖牧師(William Campbell )在1871年的時候抵達福爾摩沙，那時候，你出生了嗎？」
　梅鑑霧炯炯有神的雙眼，讓大衛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經搭了快八小時的火車。旅程的第一站是六百六十多公里外的倫敦，在那裡，將舉行三位前往福爾摩沙宣教士的餞行典禮。眼前這位大衛剛認識的朋友，也是蘇格蘭人，同樣畢業於格拉斯哥大學(Glasgow University)，較大衛年長約五、六歲，精神奕奕，有著冒險家的靈魂。

　大衛點點頭，說：「那時，我大約一歲。」

　梅牧師笑著說：「他姓甘(Campbell)，和我的名字一模一樣。這點讓我更著迷於閱讀他所寫的，關於福爾摩沙的故事。」

　大衛瞄了一眼梅鑑霧隔壁的小伙子，也是這次福爾摩沙宣教士生力軍壯大陣容的一員—廉德烈，詼諧地問：「那時候你應該還沒出生吧？」

　放下手中一疊資料，廉德烈眉頭深鎖，說：「不好意思，剛才沒聽見你們在討論什麼。不過，我很好奇，你們知道就在今年四月，福爾摩沙正式成為日本領土吧？全島，全島喔！」

　大衛點點頭，說：「知道。」

　「有什麼令你操煩的地方嗎？」梅鑑霧伸手拿了些廉德烈(Andrew Neilson)正在閱讀的資料，順口問道。

　「福爾摩沙的居民，認為自己是清國人，對吧？」廉德烈問。

　大衛抬頭望了一下車頂，說：「不一定，不同族群有不同的想法吧！」

　「島民怎麼認為，跟我們傳教有什麼關係嗎？」梅鑑霧問。

　「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廉德烈聳聳肩，決定轉移話題：「你們為什麼想去福爾摩沙？」

　梅牧師欲言又止，三人之間，一陣沈默。

　「樹蕨…吧！想看很多、很多樹厥。」蘭大衛邊說，邊露出調皮的笑容。

　另外兩人也笑了出來，梅牧師接著說：「確實，上帝的創造何其多，我們見過的卻何其少。」

　倫敦的餞行典禮，細節已經模糊，榮耀、感謝、祝福相對於此刻沈重的心情，無足輕重。對大衛來說，英國早已隨著他離開家鄉、火車站兩旁送行親友悠悠的歌聲中遠去。宣教之旅已經開始，一頂帽子、一件行李、一塊麵包、一本聖經。耶穌，帶了嗎？船上見。（待續）

參考資料：

1. Landsborough, M. (1957). Dr. Lan: A short biography of Dr. David Landsborough, medical missionary of the Presbyterian Church of England in Formosa, 1895-1936. London: Presbyterian Church of England, Publications Committee.
2. Fei, D. (2006). 看見十九世紀台灣 Curious investigations: 19th-century American and European impressions of Taiwan. Taibei Shi: Da ying wen hua fa xing.
3. 蘭大衛.彰化基督教醫院院史文物館. (n.d.). Retrieved November 09, 2016, from http://www2.cch.org.tw/history/profile.aspx?oid=1
4. 梅鑑霧.彰化基督教醫院院史文物館. (n.d.). Retrieved November 09, 2016, from http://www2.cch.org.tw/history/profile.aspx?oid=4    

盧恩鈴，自由插畫家，羅德島設計學院藝術教育碩士。出版繪本《小螞蟻說故事》。作品網站：http://enling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