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我還是會做這樣的夢：下課鐘響，後方同學催促著交卷，我的考卷上頭卻一片空白，在驚慌中醒來，對應的現實是工作上的壓力，稿件的狀況，開天窗的焦慮。在聯考制度的壓逼下，也許我這一代人都做過同一個夢，空白考卷已內化為壓力的原型與象徵。為了減輕孩子的升學壓力與考試夢靨，教改團體喊了多年的12年國教即將於2014年上路，這幾個月，細部政策陸續出籠，老師、家長幾番投書抗議，主流媒體亦紛紛製作專題報導，一方面痛批政策的倉促漏洞，一方面為家長解惑製作必勝秘笈。這波論辨中，最引我好奇的是一批16、17歲自主抗議的孩子。過去，對於我輩中學生而言，翹課已是對無聊課業最大程度的抵抗，但這一代、這批學生，為了對抗畸形的12年國教政策，他們寫新聞稿，遞陳情書，發展論述，組織抗議……。
反畸形12年國教學生聯盟成立於2011年4月，由一位青溪國中二年級的女生在臉書上成立，兩千多位學生響應。他們在網路集結後，更有行動力的十幾位學生走出電腦、開了幾次實體會議，在2011年8月21日第一次向教育部遞陳情書，活動前，為籌措印刷傳單的經費，他們也利用假日在台北車站附近募款。821的行動成功地表達他們的聲音，也引發社會關注。這次成功的活動讓這些來自台北、桃園、新竹、宜蘭、台南、高雄的學生們有了革命情感，也在9月25日的會議中決定接下來每兩周開一次會，延續動力，讓聯盟長期抗戰。此外，除了教育議題，聯盟裡的成員也自主地關注其他社會議題，更集結參與10月15日的Occupy Taipei活動。
2011年8月21日，反畸形12年國教學生聯盟向教育部遞陳情書（反畸形12年國教學生聯盟提供）
聯盟裡的固定成員社經背景不一，也並非都是明星高中學生。來自桃園某高職的宗宏從聯盟初始參與至今，厭惡考試的他在升高一的暑假接觸了反畸教的臉書社團，基測前龐大的升學壓力讓他喘不過氣，這個社團意外成為他喘息的出口，「我一直覺得不應該用考試成績評量一個人的價值。從國一到國三，我大概寫了兩千多張考卷，讀書好像只是為了應付學校的考試。」新店高中的傑森向來看不慣不公義的事情，本來就活躍於深藍論壇（目前臺灣最大的中學生網路社群，使用者多為台灣的高中生，亦有部份大學生。）也關心教育議題的他，因欲開設教育議題版而結識聯盟內的成員，進而加入聯盟。除了中學生，聯盟中也有少數「大人」協助組織運作，例如導航基金會的嘎嘎便多次參與會議。
具社運組織經驗的嘎嘎從旁觀察表示，聯盟的操作其實不容易，他們畢竟是學生，仍要照顧學校課業，校內其他社團活動也會分掉他們的課外時間。此外，12年國教的政策與內涵皆複雜，並非所有成員都有心力完全進入問題，開會時經常只剩對議題熟悉、表達能力較好的學生發言，如此狀況也引起一些矛盾與張力。年輕的學生們並沒有足夠的社會位置與經驗去分辨彼此的差異進而合作。嘎嘎認為，「團體內的民主過程對學生來說十分挑戰。」如何開會，如何合作，誰負責主抓，都是挑戰。此外，如同所有社運團體，儘管組織內部自有計畫與進程，當議題在熱點上，總會被政府政策追著跑，而不得不隨機應變。例如，這段時間他們原想討論出自己的教育政策白皮書，卻因政府不斷大動作公布超額比序項目或29個配套方案，而得再次前進教育部抗議，或上談話性節目、受訪表達自己的聲音。
完全搞不懂的12年國教
那麼，目前12年國教的政策究竟長什麼樣，問題到底出在哪？
採訪反畸教的孩子前，我曾試圖理解12年國教的政策，隨即被「特色招生」、「超額比序」等讓人摸不透目的與效應的政策擊倒，其複雜與混亂牽涉了消滅明星高中的意圖，教育部欲卸責將難題扔給地方解決。顯然，1983年便已提出的12年國教至今還在且吵且看的階段，其配套與細節未全數定案，但2014年8月入學的孩子們就要成為第一批白老鼠。
十二年國教入學流程圖（來源：mail.mcjh.kl.edu.tw）
12年國教的入學方式分為「免試入學」（75%）與「特色招生」（25%）兩種管道。前者依照以行政區為單位劃分的十五個大學區（基北（基隆、台北市、新北市）、桃園（桃園縣及連江縣）、竹苗（新竹縣市、苗栗縣）、中投（台中市、南投縣）、彰化、雲林、嘉義、台南、高雄、屏東、台東、花蓮、宜蘭、澎湖、金門）辦理免試入學登記，但明星高中與升學主義未曾消失，當多數家長與學生還是想擠進少數高中，該如何決定哪些人才能錄取？由此，誕生了「超額比序」這個滿佈細節的魔鬼。
所謂超額比序即是當報名人數超過招生員額時，各學區自行決定以什麼項目比較入校之先後順序。根據教育部三月底公布的7大項、13小項的比序條件，其項目細如「學生志願序」、「就近入學」、「扶助弱勢」、「畢業資格」、「均衡學習」、「出缺席記錄」、「體適能」、「服務學習」、「幹部任期」、「競賽成績」、「社團參與」、「技職證照或資格檢定」、「教育會考」、「特殊身分」、「適性發展」、「無記過記錄」、「獎勵記錄」、「其他」及「英語檢定能力」等。這些項目都將予以量化成為分數，但並非所有學區都採用同樣標準，而是各學區自行決定，例如基北區就僅採用「學生志願序」、「均衡學習」、「日常生活表現」、「服務學習」與「教育會考」。
特色招生的名額則不超過各招生區總招生名額的25%，但哪間學校能辦理，每一間學校的名額為多少，則由各區的主管機關核定。據規劃，國中生不能跨區參加免試招生，但可以跨區挑戰特色招生。特色招生包括兩種，第一種是考試分發入學、採學科測驗，第二種是甄選入學、採術科測驗。學科測驗分15個招生區報名，單招學校可以在程序下命題，聯合招生則可委託測驗專責機構（如心測中心）命題。
在競爭心態與明星學校未曾消失的台灣教育裡，也許立意良善的政策因為罔顧了現實，或誤以為消滅明星高中便能解決積陳已久的教育問題，而讓政策扭曲。目前的政策顯然無法解決考試壓力，而超額比序和特色招生依然在「競爭」的邏輯裡，比序中的「教育會考」更幾乎與基測無異。教育部對於指標的想像從未脫離量化、數據化，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積習裡，也僅會造成荒謬的求分現象。日前已有報載，有些學校為幫學生累積「幹部任期」的比序分數，增加「板擦長」、「牛奶長」、「電燈長」、「作業簿長」等幹部，讓學生們輪流執行。更甚，某些比序本身便是問題，例如桃園區採用的「適性輔導建議」，意即志願序與家長、輔導教師意見相符各得兩分，最高可獲得六分。這項比序簡直在變相鼓勵聽話與乖順的孩子，換句話說，若孩子的選擇和家長、老師不同便拿不到分數，諷刺的是，這才是壓抑了教育部所念茲在茲的自主與多元的可能。
更折磨人的是，因為每區的比序不同，記分方式各異，未來的學生和家長大概個個都得成為精算師，以基北區為例，志願序占30分，每位學生可填30個志願，高職學校1科算1個志願，每個人的第一個志願學校，將可拿到30分滿分、第2個志願學校27分、第3個24分，前10個志願的級距各差3分，志願愈後面，這一項拿到的分數愈低。這個措施或許是要避免大家一窩蜂地填選明星高中，但結果反而讓學生必得謹慎選擇志願排序，每個孩子和家長都必須有能力精算出最適合的第一志願。
面對這個「畸形」的12年國教，反畸教的訴求涵括廣設優質的社區高中；在各項會議中加入學生代表，納入學生建言；解決公立學校不足、校際辦學品質差異；認知特色招生意義，以專案審查與尊重各校自主代替總額限制。但他們最為強調，也比老師家長們還切中教育核心的是課綱的問題。相較於大人們在意的教材是否「去台灣化」等政治問題，反畸教認為更應該修改課綱，不要將課程侷限在國文、英文、數學、物理、化學、歷史、地理這些科目上，更要落實課程選修制，而非製造一堆「必選修」的假選修自由。若談多元適性，他們需要的是能夠自由選修的各種課程，甚或刪修課程時數，花更少時間在學校的課業上，給予其更多機會探索自己興趣、減輕學科上的壓力。
誰的教育？誰的改革？
台灣於1968年開始實施「九年義務教育」，同時調整技職體系的比例，以符合當時的社會及經濟發展需求。隨著台灣的政治、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