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黃茵茵(嘉義中會新營教會青年,大學四年級,現居香港,為交換學生。)
香港佔中大事記
▲9月22日香港的學生發動罷課一週開始,陸續有許多公民講堂、現場小集會在添美道、政府總部前,訴求就是人大代表在2017年承諾的普選,而政府始終沒有回應。
▲9月26日學生重啟公民廣場、學生領袖黃之鋒被捕,現場民眾沒有散去,過了凌晨,集會民眾要求警方釋放學生,原本規劃10月1日的佔中行動被迫在9月28日提前開始。
▲9月28日警方使用催淚彈對付手無寸鐵的人民,雨傘革命從此開始,香港人伸援、靜坐、示威佔領金鐘,人數不減反增,從夏?道一路延伸到銅鑼灣、旺角一帶,滿滿的人潮佈滿港鐵四個站各處,公車路線與交通因此癱瘓。
▲9月28日晚間政府下令開始清場,學聯呼籲示威學生先到百萬大道集合,靜待其變。
▲9月29日持續有支持者到場聲援,9月30日,我們幾個台灣交換生不同於前些天的默默支援,決定到現場舉牌「台灣撐香港」、「香港民主遍地開花」。
香港雨傘革命期間,我們幾位台灣學生,為了表達關懷與支持來到佔中現場,那天在現場很多人經過,拿起相機拍著我們自製的舉牌,還有一位40幾歲的中年婦人含淚跟我們握手,感謝我們的支持。由於具有新聞性,許多媒體記者,寰宇電視、公視、《蘋果日報》、熱血時報等來採訪我們。
風雨中緊抱自由
時間拉回9月30日金鐘現場,晚間7點突然打雷下起滂沱大雨,忙中大家慌亂地撐起傘、穿起雨衣,大雨打濕我們,一群人彼此靠攏、護緊彼此,人潮沒有散,這場雨沒持續多久就停了,民眾歡呼聲不斷,學生自動發送乾毛巾,大家拿起手機,十幾萬人的街頭佔領、點點燈光在空中揮舞,一起唱著粵語歌〈海闊天空〉。那一刻,我深深地體會到,什麼叫做「風雨中抱緊自由」,我們正與天橋上掛的大字報在雨中互相輝映,剛剛好,靈魂鼓動靈魂,學生運動的熱血精神活靈活現。「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大家齊聲唱著,越難,越要。
香港人非常團結的占領到隔天10月1日中國國慶,香港人放兩天假。就在此時我之前尚未完全根治的感冒突然劇烈加重,好幾天都不見好,無法到現場支援讓我心急如焚,每天都看著直播和新聞網站動態焦慮起伏,佔中聲勢每況愈下,不斷有親中媒體報導佔中的混亂與經濟帶來的損失,還有反佔中的藍絲帶行動;到了10月4日,香港警方勾結黑道分子在旺角一帶欺凌民眾,現場混亂。
佔中讓我看到香港人爭取民主普選有條不紊的秩序與團結,卻又看到政府與體制的醜陋,香港警察令人唾棄的言行。警察與黑社會勾結那天凌晨新聞一出,「Shame on you, HK police.(可恥!香港警察!)」我在臉書憤怒的發文,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跟我們的關係在哪裡?所謂的我們,是指身為「學生」、或是「台灣人」的我,關係到底是什麼?我很難述說,只想盡我所能的去關心,我知道台灣選舉文化的噁心與悲涼、操控與叫囂、看膩的嘴臉,我知道身為學生的我也許看得太少,即使如此,至少這是台灣人自己衝撞出來的民主,不盡完善,是「我們自己決定的」、是「人民自主」,我知道民主的路途確實難行。
體制、暴力、醜陋,在我們面前無所遁形,當香港的電視記者採訪我們的時候,最後問了一句話:「你有沒有什麼在台灣太陽花學運的經驗可以給香港人的?」我回答:「香港的普選問題可能不會因為這次的佔中運動立刻達到大家訴求,但是,民主與抗爭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立即達成的目標。我想說的是,香港人一定要堅持下去,不要放棄。因為民主,每個人責無旁貸。」
十萬人上街耍脾氣?
10月3日,我在香港詩人廖偉棠的臉書看到《Time》雜誌的戰地攝影師James Nachtwey在現場拍攝,那一刻,思緒讓眼神空洞。對,現在的香港,彷若人間戰場。10月4日一早,我到學校附近的鎮上看病,書報攤滿滿香港各大報紙,除了《蘋果》與《明報》幾間報社,其他立場通通一面倒。「佔中惹民怨」醒目斗大的標題,這一瞬間,你突然以為這幾天所做的努力與付出,在別人、在某些市民、在讀者眼裡,就像「小孩哭鬧要糖吃」、就像「十萬人上街耍脾氣」、「你們鬧夠了沒」。我不禁鄙視怨恨地想,香港媒體跟台灣一樣沒救了。
此刻,我剛好走過公園,石椅上的老伯伯正在看著親中的報紙,對比我繫滿佔中黃絲帶的包包,多麼的諷刺!不健康的社會型態令人感到憤怒,媒體壟斷、媒體輕輕鬆鬆主導消費者,我們像被豢養擺弄的群體,聽不見爭取、聽不到訴求、聽不到弱勢,不論是台灣或香港,應該被聽見的、有價值的聲音在你面前扭曲的垮掉、通通化為烏有。
可能中國大陸的人會很疑惑,為什麼要反對「親中」的媒體?我來到這裡,遇到太多中國大陸交換生,只有短短兩個月,看得還不夠,卻嚴重發現自己的視野不足。言談間,除了發現他們的思維跟我們「很不一樣」、教育和歷史定位也不一樣,台灣、中國大陸、香港,也許我們的祖先來自相同的血脈,早在被殖民、被割讓的歷史裡,活在不同的思想體系裡、在地文化的形成和意識型態的建構。我們不了解中國,中國不了解我們,也許彼此視彼此為異類,當兩種族類又要重新融合的時候,衝突,必不可少。就算我不反對中國,我也反對那樣消滅聲音的體系和不實的報導。
民主,責無旁貸
我想起《親愛的安德烈》裡討論的一個話題,「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最可憐?」安德烈問龍應台,安德烈說是「無法表達自己的人。不管是因為種族、宗教、貧窮、弱勢群體或其他原因,任何無法自由表達自己的人,我都感到很可憐。他們沒有聲音,他們無法做自己。」讀到這裡我停了下來,也問問自己: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最可憐?我沒有答案。
當「你主導立場,我接受並沉默」襲捲著這個社會的時候,我們每個人是不是該站出來,大力自信地表達你的訴求?讓聲音接受更多元的批判、接受挑戰,讓我們為自己發聲,在批判中找到堅持下去的自信。我支持佔中,「公民不服從」不應該只是課本裡的字眼,更應該落實在生活中,我知道,社會運動會影響、犧牲到其他人的利益,但在此之前,我更相信民主普選背後反映的「平等、自主」,因此,我選擇了立場,「民主,責無旁貸」,以我自己的方式發聲。也謝謝香港人,不管最後運動的結果如何,你們給我上了這麼寶貴的一課,讓我從抗爭中認識自己、搖擺中堅定自己。
2014年的金鐘很不一樣,不僅僅是政府總部,更是人民的總部,可能十年後、二十年後回來香港,站在夏?道天橋,還是會想起這裡曾有的運動口號及呼喊、想起救援物資、想起溫暖的秩序、想起滿牆的海報與畫作、想起催淚瓦斯和雨傘……想起這些時局混亂的短暫共有,街頭抗爭到底是什麼?累了走了,再來;又累了又走了、還是來;用弱小的身軀去抵抗龐大的權力、用毅力和勇氣去捍衛理想與價值,如果體制與不義沒有止盡,那麼社會運動也沒有止盡。而聲音,會被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