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六十七歲的達新‧猶勞腰繫著番刀,背著麻製的泰雅爾傳統背帶上山。
達新‧猶勞爬過一座山,涉過一條清澈的小溪。一股興奮愉悅的心情湧上心頭,就因為昨晚他作了一個好夢,夢到了裝設一個禮拜的陷阱,捉到一頭巨大的山豬(類似這種夢在泰雅爾族老獵人的心中,確是深信不已的一件事)。將近三個鐘頭的步行,達新‧猶勞揮灑著汗水,但腳步卻是輕盈有力。
清新的空氣,慵懶的十二月陽光,灑在稀疏的台灣冷杉枝條上。好不容易到了第一個魯煞(泰雅爾語意為捕捉較大型動物的陷阱),達新‧猶勞殷切期待的心情,專注的望著那粗如手臂的長條木樁,形狀如弓箭般的兀立著,一點動靜都沒有。達新‧猶勞不失望,因為還有其他三、四個魯煞仍未巡視完畢,怎知此趟會白跑了呢?第二個魯煞仍和先前一樣,毫無動靜。達新‧猶勞看了,搖著頭直罵著臭老鼠礙著了老人家的好事。原來老先生看出了是老鼠腳印,不小心踏到了老先生的機關,而減少了老先生一次捕捉巨大獵物的絕佳機會。
眼前只剩下最後一個魯煞了,這一個魯煞選擇的地點很特別,是一個山腰上的小平台。平台上有一潭爛泥沼,旁邊矗立著一棵巨大的紅檜木頭。這可是山豬常常玩耍打滾的地方,等到全身滿了爛泥後,就會習慣性地跑到檜木前磨擦全身,就像人抓癢一般地痛快。無怪乎檜木朝陽面,外層皮都已磨光了。這個據點可是達新‧猶勞最得意的傑作,好不容易爬上了小山腰,一眼便望見木樁笛直地立著,似乎答案已出──毫無所獲。
達新‧猶勞原本就此返回,但一絲念頭牽動著達新 . ‧猶前往探個究竟,為何捉不到?一到那兒,達新‧猶勞比先前咒罵老鼠更大聲,更激動了……,持續不斷的咒罵聲響徹整個山谷。原來讓達新‧猶勞寄予厚望的第四個魯煞確實捉到了一頭巨大的山豬,從現場腳印研判大約有三個人早先將此一獵物偷走了。
達新‧猶勞老先生帶著頹喪的臉到我家訴苦,他說:「現在這一代泰雅爾青年,已經沒有過去的泰雅爾傳統打獵倫理的精神了。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同我父親上打獵,在路途中我發現了人家魯煞,捉到了一頭小山豬,原本叫父親私下偷偷扛回家,好好地享受肥美的野味,卻被父親斥責了一番,叫我心地不要這麼邪惡。這是人家辛苦流汗花時間上山裝設的陷阱,一旦我們佔有了它,就是犯了泰雅爾祖先的禁忌,會遭報應的。
父親要我記住,泰雅爾祖先最忌諱白白佔有他人血汗得來的東西。說著說著,我父親猶勞便從山溝溪處取了好多大片的荷葉,將此獵物包裹好,再用藤條綁緊。完成所有的工作後,父親耐心的教導我說:「現在我們的狩獵區與他們同一條路,如果此獵物被其它動物咬去一半,或許他人誤以為我們偷去了,所以我們有責任幫他們保護好這一獵物。二來,天氣也漸熱了,用許多荷葉覆蓋可減緩肉質腐壞,這何嘗不是幫人家一個忙呢!」
達新‧猶勞深深地吸一口氣,續繼說:「我這一生從來沒有偷過人家的獵物,在山上即使饑腸轆轆,途中發現他人的獵物,不論大小就是在意念中也不為所動。因為我父親教導我的已經深植在心中了。可是,最近居然有好多次上山看魯煞時,捕獸器捉到的獵物都被他人輕易地偷走。我大概知道是部落那些年輕小伙子幹的……唉!這一代泰雅爾青年已將美好的山中狩獵偷理消失殆盡了,真令人痛心呀!」
我是一位泰雅爾族青年,聽了部落老人的一番話。除了心中感到慚愧以外,打從心裡再次提醒我,該是你的就擁有它,不該是你的就不可貪心妄為。
1995 年 4 月 19 日,給小羊月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