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洋上的日子裡,我們一面試圖和大海相處,試著去順從他,了解大海喜怒無常的脾氣,懷抱著希望去找尋陸地,用短暫的陸地停泊標定我航海生涯的航路,實現願望。在陸地上的日子裡,我重新學習,沉默的土地也有他們的習性,也很自然地發現與接受一個新的想法,如果要想達成在土地上長久安身的願望,我們卻最可能要尋找大河,至少是依賴他的水文水系。
這樣的轉換其實本來是並不那麼明顯的,尤其是海運的大船還可以進入河口,溯源到河流某段的時期,在當時,從大船上把人啊貨物啊換乘小船,才是一個明顯象徵性的改換儀式,好像我們真的準備進入了內陸;不過台灣是一個有高山,河流短的島嶼,航船能停泊到哪,是故事裡很多發展的決定因素之一。
另一個因素,就是我那些朋友之間,為了生存而相互靠近群居,找尋夥伴;然後,和其他群體,也同樣為了生存而發生爭奪和拼鬥。
臺北艋舺當時就是個河運能到的港口,我想和大多數人選擇這裡的原因一樣,雖然河川邊緣沼澤溼地很多,但又能和中國航運,得到物資的補給和買賣,作些小生意,也同時把自己生產或收購的農作物透過航運賣出去;另外,這個盆地的大河流域附近,也是肥沃土壤宜於耕作,我到後來才和你們一樣知道,這個盆地本身是個自遠古以來,逐漸乾涸淤積露出土地的大湖,所以土地也很容易耕作了。
這樣的一塊地方,作為美好的新家園,當然很好;就如同這裡本來也是平埔族的美好家園一樣,但在漢人移民的加入開墾之後,同樣有農作基礎的平埔族,也就與漢人逐漸通婚和同化了,至少這對漢人新移民來說,是該心懷感謝的。當時這裡移入的是我的泉州人朋友,時間是十八世紀,透過與平埔族的通婚聯姻,這裡的群裔擴大了,也繁榮了,成為很有規模的同鄉團體。
但這樣的地方雖多是泉州人,但居然也有兩個分立的群裔,一邊是住在八甲庄的福建泉州同安移民,另外一邊則是居於舊街與艋舺淡水河沿岸的泉州三邑人,三邑人的三邑,就是泉州的晉江、惠安、南安。三邑人人數較多,也比較早落腳於此。
這兩個群族也有另外的名稱,同安人被稱作下郊,有人說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們主要和福建廈門一帶作貿易,所以被稱作「廈郊」或轉音為「下郊」,另外一邊的三邑人相對叫做「頂郊」,或者也因為他們人數較多,並且在這裡比較有優勢,在許多方面較有優先權,與影響力。
1738年,有名的艋舺龍山寺落成之後,三邑也就是「頂郊」商人,就將頂郊的中心設在這裡。當時的寺廟同時有很多功能,除了是宗教中心之外,同時也是交易或會談的地點,有任何公眾事物需要討論調解,或者公告,也常常會選在這裡,甚至當械鬥或盜匪來到此地,寺廟的圍牆與堅固的大門也是一個大家聚集在一起要塞或堡壘。頂郊也擁有抽稅,兵勇,甚至參與道路闢建、義渡、義倉、賑災、巡更等公共事務的權利。不過這並沒有將同安的下郊納入,我認識的下郊朋友們,顯然有種明顯被排擠的感覺。
另一方面,這種被排擠的感覺也帶給他們一種威脅感,如果頂郊人明顯要和這些下郊人區分,那麼頂郊人的發展越好,就越讓下郊人感覺到威脅與競爭,我不知道這樣的感覺你們能不能體會,但我知道的是,在當時艋舺的空氣中,確實瀰漫著這股壓力,我也知道的是,類似令人迷惑的競爭與壓迫的故事,不只在台灣這塊土地上。我想我已經見過很多了,人和人之間的爭鬥有時候也不只為了自己的生存,雖然憂傷,但我想這樣的故事從不會少,那麼,就還是先跳到十九世紀的艋舺吧,這時候,我兩邊的朋友已經越來越水火不容了。
從十八到十九世紀的艋舺,發展越來越有規模,人數也越來越多了,兩方都覺得需要更多的資源,並且更需要那主要的港口碼頭,好得到越來越上軌道的航運貿易的主導權與利益,平時兩邊爭吵拌嘴,甚至兩人打鬥集體械鬥,都已經並不新鮮,我現在回想,奇怪的是當時這裡的清官府衙門,對這種頂郊人和下郊人的對立,似乎並不重視,還有點刻意淡化的處理。
果然,1853年,當這兩群朋友對岸故鄉的天地會產生民變,連鎖效應居然在艋舺這裡,點燃了火焰。這火焰可不只是象徵鬥爭很激烈而已,而是確實燒掉了房子,也奪取了人命啊。
福建彰泉兩地天地會民變,可想而知在艋舺這裡,不只人心浮動,貿易的狀況也不太穩定,定時來的載貨商船是少了亂了,但載著犯事想來這裡逃罪,或者無辜想來這裡避難的船,卻是有一班沒一班地到達。這樣一段時間裡,下郊人長久的威脅感和被排斥感覺已經到達一個點,開始計畫用武力來奪取港口,以及在艋舺地方的主導權,當然,也為了心裡面被威脅與被排斥感覺而準備行動;頂郊朋友這邊也差不多,除了維護主導利益與港口的控制,也為了心裡面的排斥和威脅做好武力對抗的準備,他們以龍山寺作為作戰中心,準備好傢伙準備進行拼鬥了。
一轉眼戰事發生,聽說燒掉了祖師廟,燒掉了八角庄,也燒掉了不少人的家園,也不少人死在這次的事件,我們稱他作「頂下郊拼」。
這樣令人無奈的衝突,卻意外為台灣歷史決定某些細節的發展方向,比如大規模衝突前我早已躲到了大稻埕,選擇一切在只用聽說之後,卻又在大稻埕,遇到了「頂下郊拼」中,戰敗倖存,逃亡到這裡的同安朋友們。
我們將稍微遇到一個建設的故事,但之後,隨著開墾與族群接觸的腳步溯河流而上,還有其他令人感傷的爭鬥故事,希望我們依然準備好從中學習到經驗。
參考資料
- 《台灣通史:唐山過海的故事 》,吳密察,1981
- 《重修台灣省通志》,劉寧顏編, 1994
- 《臺灣的傳統中國社會》,陳其南,1991
- 《台灣史研究-清代台灣分類械鬥事件》,黃秀政,1992
- 《林衡道先生訪談錄》,林衡道口訴,林秋敏整理,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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