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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兩種醫生的四個故事片段 (上)
作者/林阿爾 

語言與風俗的隔閡,像是一道堅實的磚牆,那夠跨越需要時間、工具、或許還有信念與伴隨的心。我現在想要寫下來的文字,你們能夠讀得懂我的意思,對我們彼此來說,或者都是很幸運的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必須要先找尋建立,與你們的溝通的工具,那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如果我願意那麼作,一定是我認為我想說的話十分貴重,也非常想要與你們共享。

關於這個,我就想到有一段時間,有兩個人留下的四個故事片段。

當時是1868年,馬雅各醫生由打狗旗後,英國領事館所在地,重新回到台南安平,看著他再度試圖建立的醫院。在1865年,馬雅各作為一個外國傳教士在旗後港上岸了,比較特別的是,他也是第一個外國傳教士醫生,所以他不但是台灣地區基督教傳教士的開拓者,也建立了台灣第一個現代西醫醫院,雖然這個醫院只運作了二十三天。

當時風俗和文化的隔閡,是一個對馬雅各醫生來說的大難處──雖然他來台之前已在廈門學習過台灣一般的語言,但光是他的外國人長相,就讓台灣多數人的未知化作恐懼。先不說我們可以想像,中西醫最明確的不同就在十九世紀這時候變得明顯,麻醉技術使得外科手術變成一種西醫的特徵,對人身體動著亮晃晃的刀,在不了解他的道理的時候,是多麼令人容易產生恐懼的聯想,很多關於這些紅毛醫生會取人心肝挖人眼睛的恐怖傳聞。

我想包含當時的我在內,對於許多台灣人來說,不能很快很容易地接受馬雅各醫生,還有另一個很大的原因,這也很不幸的就是,在聽說馬雅各醫生想宣講的道理,或是了解接受他為許多台灣人作的好事之前,馬雅各醫生的到來,前景是英國軍隊的船堅炮利,我們在台灣時時難忘聽說對於中國的清王朝,許多的白種異族,以他們的強大軍力,改變了許多事許多規則,沒有人喜歡這種感覺。這樣的前景,也使得我們一開始對於馬雅各醫生或是其他的異族,都彷彿也看到他們都有個模糊的背景,無法去一一看到他們每一個白種異族個人,也許有著不同的性格與靈魂。

這次馬雅各醫生重回安平開設醫院,繼續無償地以他的外科專業,為台灣人進行醫療,當然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許多許多年以後我會和你們一樣都知道,這對台灣醫療的發展歷史來說,也具有相當的意義。

但這次馬雅各醫生回來開醫院,其實又跟英國領事館在台灣的強勢影響力有關,之前發生了所謂的「樟腦紛爭」,由於有英國商人試圖強勢走私台灣專賣的樟腦丸被查獲,當時許多人採取了一種很壞的處理方法,把犯錯對象當作一個整體,發洩對於白種異族全體的暴力,使得馬雅各醫生的教會被砸毀,信徒被毆打,當時的英國領事吉必勳也採取了另一個犯了驕傲罪行的方式,用港區兩艄英國軍艦砲轟安平水師,甚至佔據了整個安平,擊退了台灣總兵,這也依然是把對象視為同樣的一個整體,採取暴力的舉措。

這個紛爭落幕後,雖然當時行為激烈的英國領事被撤職調走,但其他部分當然也是談判後,台灣當局必須賠償英方軍民損失,並且調整開放專賣品的權限給英國人,不過也明文保障了傳教士在台的宣教與旅行的安全。

我還常在想,該如何看待這樣一件事情呢﹖層層疊疊的相互刻意的粗暴對待,建立在對方錯誤上而施行自己的錯誤,之中也有確實該當處理的問題,如果從此中有任何好的發展,比如我眼前,正準備在重新啟用的醫院裡一面行醫,一面宣教的馬雅各醫生,我該如何帶著經歷過種種好事壞事的心情與記憶,去看待這件事呢?

我當時只想到,至少我不要犯了同樣的錯誤,先劃分好誰靠近誰,然後把他們很平面的都當作同一群人,我可以去分別與他們認識相處,分別認識之中每一個不同的人,比如馬雅各醫生。

真正覺得自己開始佩服馬雅各醫生,在我要說的另一個故事裡。馬雅各醫生如同許多當時的外國傳教士一般,也常試著到處旅行開拓教區,當時我在平埔族西拉雅部落裡,我們有時得擔心渡海來台的各種漢人,他們有他們的精明之處,但往往並沒有給予我們足夠的尊重。我當時只覺得,和我們往來的漢人們,真的是要和我們交朋友的人,好少好少;但對於這些更新來的白種異族,我們也聽說了不少,關於他們的火槍比漢人的火槍更兇的故事,部落裡一直以來,很多事情都是被火槍或是刀劍介入,被迫改變的,我們對於這些白種異族,也有不少未知的猜測和害怕。不過馬雅各醫生例外,他除了宣講鼓吹我們都聽他的道理之外,就是為大家無償治病,持續這樣的好意,我們當然都能接納他作為關心我們的人。部落裡要學和漢人們溝通,口語上說的是台語,當發現馬雅各神父拿的是他自己翻譯的羅馬拼音台語聖經,我想他對於漢人們,大概也只有一樣的期待﹕能夠都相信他的道理,讀這本聖經。此外治病等等,都沒有其他的意圖。

當時部落是有不少人接受了馬雅各醫生的講道噢,這第二個小故事還有個尾聲,馬雅各醫生沒有在台灣待很久,他因為身體問題回鄉療養,但他寄了一台印刷機到台灣教會來,也才產生了台灣第一份報紙──《府城教會報》,當時這份用白話字台語音印行的報紙,也提供了很多有趣的新知。

雖然馬雅各醫生也就沒有辦法再回台灣,但他的二兒子,之後也同他父親一樣,到台灣做醫療宣教的傳教士。  


發佈日期:2006-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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