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漢堡的朋友邀請我一起去參加在聖喬治區的一場愛滋關懷禮拜。 聖喬治區是漢堡市愛滋病患密度最高的一區。在這個社區的教會裡,有為愛滋帶原者設立了一位特別的關懷牧師。許多帶原者像中世紀的痲瘋病患,小心地掩飾自己的病痛,孤獨面對身體的痛苦。教會的關懷工作幫助他們勇敢地面對自己的狀況,嚴肅地準備面對死亡。
教會提供機會,讓病患聚在一起,分享著生死的奧祕,質問受苦的意義,學著計畫身後事:家庭、親人、財產、債務...在這裡沒有關於地獄與罪罰的論說,沒有人在傷口灑鹽。在這群受苦的人的生命最後一程,得以享受基督的愛,體會著上帝的慈悲。
另一群社會邊緣人,一群怯於走入教堂的人-- 同性戀者,也在這裡得到全然的接納。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因為伴侶的病痛,絕望傷心,在這些聚會裡重新找到生之勇氣與力量。男男女女,因為性傾向或另類的性別特質,遭到無謂的歧視,活在恐懼與孤絕當中,因為這個的開放與友善,使他們有一個較寬廣的社交空間。
在禮拜當中,有一對同性戀者接受祝福,誓言永遠同行,互相扶持。在那時,這還不是法律所承認的婚約。但是牧師很願意為決心奉獻一生的人們祝福祈禱,而整個教會成為這個誓約的見證者。這對新人臉上發著幸福的光,接受祝福,會眾輕唱讚美詩。 一位十一歲的年輕號手吹起甜蜜的流行聖樂,我們開始輪流到聖餐桌前領聖餐。和大部份的信義宗的禮拜一樣,大家都是輪流由一個大聖杯裡飲葡萄酒。習慣個人杯的我,不只是因為禮儀進行的方式不同而猶豫著。雖然理性上知道愛滋並非一般的接觸傳染,心裡想卻還是想著電影「聖女小德蘭」裡的一位修女,怎樣把浮著痲瘋病人手上掉落的皮屑的一杯水喝下去:「我把它當成是主耶穌給我的杯喝下去。」
站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我知道如果我不碰聖餐杯,沒有人會責備我,如果我把聖餅拿在手中來沾酒,沒有人會用不愉快的眼光瞪我。但是,這個禮拜是為了表明「完全接納」!
我從身邊一隻瘦而冰涼的手接過聖餐杯。手的主人說:「這是耶穌的血,為你流出的。」我說:「阿們。」低頭從杯裡喝酒,紀念被賣,被棄絕,被釘死的基督。他所流出的血,成為生命泉,使我們的靈強壯。朋友站在我身邊,沈思地接過我遞給她的杯,喝它。
我們攜手走回座位,彼此對望微笑。我們知道,我們可以無愧地在平安禮的時候,擁抱坐在附近的人們,因為,我們都一同真正地與耶穌坐席了。
(節錄自王貞文《求道手記》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