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言智語

張仁和

  小時候大人常說:「囡仔人有耳無喙(小孩子有耳無嘴)。」要求小孩在大人說話時,最好不要亂發問,多用耳朵聽、少插嘴。長大後當自己有了小孩時,我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可能意思,或許是因為從孩子天真無邪的心靈所觀看的世界,從他們口無遮攔所表達的言語中,道出了大人們平常不太敢說、敢想、敢問的事情,有些話甚至是孩子眼中老練的父母也無法回答的問題。所以我們制止孩子的童言童語,好掩飾自己的笨拙無知或逐漸僵化的心靈。

  我的第二個孩子誕生在英國,出生在台灣的哥哥,還沒一歲就很會說話,但弟弟在牙牙學語的階段,比起哥哥慢了許多,或許是因為身處多元語言環境的關係吧?!那時雖有點擔心他的表達能力,可是現在反而比較擔心他說太多話、問太多問題,讓我們招架不住。


誰那麼厲害?
  還記得某日孩子的媽用陶土鍋煮了一道菜,當時七歲的弟弟看到鍋蓋上有一個小小的氣孔大為不滿:「是誰把這個鍋蓋摔破了?」一家人又好氣又好笑地回他:「誰那麼厲害能把鍋蓋摔成那樣?你說說看!」大他五歲多的哥哥再補一槍問:「難不成是神?」豈料弟弟不慌不忙回答:「我知道了,一定是『摔(衰?)神』幹的!」那天的晚餐究竟滋味如何?我們早忘了,只知道自己的肚子被孩子的童言童語餵飽了!

  又有一次家裡新買了一台大型的液晶電視,畫質清晰銳利到幾乎可以一覽演員或明星的臉部細節,如痘疤和魚尾紋的小瑕疵也歷歷在目。我感嘆地對家人說,現代科技真進步,以後電視人物「美妝」不弄好可就出糗了!孩子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我只好解釋影像清晰度的好壞與畫面上人物臉孔細部的關連,然後問他:「要不然電視台的明星或演員為甚麼要化妝?不就是要把臉孔不太好看的地方變好看?」沒想到孩子搖頭說:「不對!他們化妝是為了想把自己變成鬼那樣⋯⋯」。還好孩子的媽本來就很少化妝,否則不就無辜被波及?

上帝有缺點嗎?
  儘管古靈精怪的兒子常常迸出驚世之語,但從小他也知道爸爸是牧師,無論信徒有何稀奇古怪的信仰問題,牧師都會盡力接下來,雖然孩子未必知道即使是牧師,也不見得能回答所有的問題,特別是那些愈簡單的問題或大眾習以為常的概念。孩子七、八歲時,某日我們夫妻在飯桌上聊到:「上帝所造的一切包含人類萬物都是美好的,那麼我們還需要改變自己嗎⋯⋯」沒想到原本默默吃飯的孩子突然發問:「上帝有缺點嗎?」


  當牧師十多年來,我從沒聽過有誰問過這種事?當然我自己根本也沒想過這會是個問題!從小我們被教導要謹守分寸、不可亂講話、對人沒有禮貌;在信仰生活中,上帝更是被我們無條件地敬畏著,儘管我們不能完全了解祂。可是從孩子單純好奇、大膽無禮地突襲質問中,暴露了成人的有限和脆弱,即使身為孩子的父母或神職人員,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們更像手足無措的無知幼兒。當孩子解釋他聽學校老師說:「人人都有缺點」,又恰巧我們討論到上帝才有此一問時,帶給我不少寬慰和空間去反思,原來上帝藉著赤子的「稚言智語」喚醒我們早已僵化的成人世界。難怪耶穌要教導人:「讓小孩子到我這裡來,不要阻止他們,因為上帝國的子民正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可10:14)

  我相信,孩子不是故意要為難父母,他們的質問也不是對他人或上帝的無禮。相反的,從他們的疑惑中,我們可以發現單純、謙卑和敬畏的美,拉近了人與人、人與神之間的關係。以這樣的關係來看待孩子的問題,是否有正確的答案不再重要了。於是我告訴孩子:「我不知道上帝有沒有缺點,但他愛你、愛我,即使我們有許多缺點,而不只是愛那些看起來沒有缺點的好人。如果上帝這麼做,從我們的眼睛看來是種缺點,我依然愛他、敬畏他。只要你不停止發問,想要了解他,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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