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個悲慘的故事,重點就不是裡面的好人是誰,壞人是誰,沒有善惡的最後大決戰,不要說美好結局是否來臨,而是你根本不知道哪種結局是美好的,哪種結局是你所討厭的,你甚至不知道要為哪一方加油,為哪個部分的機遇惋惜,你甚至不知道不想知道全貌,就是悲劇的結尾是你所能知道的。
日本接管了台灣之後,他們腦海中的台灣無論是樣子或位置,都有過很多變化,在初期時候,他們是這麼去看臺灣的,這麼一個亞熱帶不算小的島嶼,島上除了一半在地圖上只能畫上高低山林,幾乎是遊戲裡尚未被探索敷上陰影的地帶,上面住了難以溝通,原始的人類,生性兇惡,但並不聰明,因為他們會以狡猾形容;這部分的故事我將會在下回跟你講,而另外清楚的土地上,除了住了面孔模糊,但總是在烈日或風雨裡的農田裡,勞動的原本中國人,而地圖裡背景土地上,可以種滿稻米,甘蔗,樟樹,還有香蕉。
工業日本,農業台灣的分配似乎顯得理所當然,而這些農業是國家的農業,日本帝國的農業,所以在經過「臨時土地局」的成立,開始進行全台灣土地丈量與清算,第一個整理方針是「丈地歸官」,所以未有明確私人擁有權的土地,在丈量之後成為公有,另一個整理方針是「土地所有權申報」,申報的要求很高,需要複雜而且嚴格的文書權狀,並且通過嚴密審查的認可,另外申報為私人土地,就需要接受很重的稅課,當然,公有土地大大地增加,而從此變成沒有私人土地身分,需要耕作公有土地的佃農也就大大增加,當然,這樣的土地政策與日本本土各地也都大不相同,尤其是北海道之外的土地。
日本殖民台灣政府,在科學計算,以及以整個日本為未來考慮之後,決定科學地分配台灣耕地的作用,所以也因各地的差別,透過政策強制將各地劃分為稻米產地,甘蔗產地等等,除了規定改劃公有地之外,對私有地也以課稅等方式,幾乎壓倒性地使得各耕地的作用和耕種農作物都得到了確定。
而在這樣的想像地圖裡,這群人除了面孔模糊,總是在耕作,而且總是該讓他們耕作之外,這些人雖然不如蒙在迷霧裡的高山野人那麼難以溝通野性難馴,但總是配合度不能跟日本本國國民相比,地位也不能相比,日本殖民台灣政府,透過村裡保甲制度,拉攏招順了不少台灣地方有錢有地等等有影響力的鄉紳人物,分級別給他們比較好的待遇,希望透過他們的影響力和人脈,使村裏各地的居民,都更易於管理,使日本殖民政府的政策都更能夠在地方順利推行。
初期的二十年,光是要劃出這想像中的台灣地圖,就花了相當的力氣和苦心,但以一個政權的立場來說,開始殖民一個文化語言都不同的地方,二十年內達到這樣的規模,也可以瞭解投入的心力和規劃執行的認真,不過很可惜,這是以一個政權的立場來考慮。
以人民的立場來說,對我們的生活來說,還有些不能讓他們滿意的地方,比如說他們想像中的地圖上這些面孔模糊的人民,衛生習慣不佳之外,也很迷信神秘,這可能根本來自一種文化的差異,不過當一個日本官員作為外國人,經過一個地方廟宇,看到採光不算太好的廳堂裡,飄出燃燒的香火那些煙氣,對著一個個造型古怪,動作搶眼,都充滿表情的神像,他們會有怎麼樣想當然爾的刻板印象呢?
台南的?吧哖,日本人以聲音相近的日文漢字翻譯為玉井,當地有三個鄉裏間的名人,一個是被曾參與領袖自稱為天降皇帝大業的宗教團體,官方認定為流氓,但在鄉裏很受人尊敬的餘清芳;一個老一代地方有知識師父,身兼中醫師、風水師、算命師的六十歲老先生,也被日本政府延聘在地方單位作為地方鄉紳的代表,但在和日本政權產生了一些紛爭後,他幾度反抗又逃到福建生活好一段時間,回到台灣發現家裡遭受劇變,除了家族裡晚輩的竊佔,日本軍警也刻意對這些劇變推波助瀾,第二次又渡往福建時,算是親身經驗了在孫文先生推翻清帝國建立新中國的衝擊和希望,對日本的怨恨越來越深,回到台灣依舊心裡想要反抗日本殖民政權,他的名字叫做羅俊;另一位也是在地聲望很高受人尊重,在日本殖民政府拉攏當地人的政策下曾擔任當地區長,但在一個執行勤務的衝突裡,傷了一個莊民性命後,成為通緝犯,在日本殖民官方追捕過程的衝突裡,誤認另一具屍體是他之後,逃往台南高雄間的谷地,集合了一些抗日殘黨數十名,自己建立了一個小小的梁山泊,一面固定訓練軍力,一待十數年,依附人數越來越多,期間由他原本作為地主的耕地與附近鄉民提供的糧食,而且顯然很受到在地住民支持,這麼長久時間沒有人出賣他給日本人發現的江定。
餘清芳、羅俊、江定三個人為主角,將作出一件這時候在台灣的大事,他們集合的地點就是台南?吧哖的西來庵,這三個人因緣際會相互認識之後,想出了一個共同對抗日本政權的策略,他們三個人打算以作為西來庵的董事,以籌措建廟修廟的經費當作掩護,收集抗日的資金,買武器積米糧,而且西來庵作為當地香火興旺的廟宇,人來人往方便串聯,而且宗教集社對日本官員來說,也是種並不深刻瞭解,也還沒有想要多所接觸的事務。余清芳一面積極宣傳西來庵神明的靈驗,廣收信徒,而這些信徒也就是儲備好的反抗軍,他們或許也相信建立「大明慈悲國」是玉皇大帝諸天神佛給他們的使命,所以必將有神明庇佑一定成功,更確定的是加入的信眾兼抗日建國軍更可以相信這些。
當然事情越來越居規模,也就不免走漏了風聲,光是名冊,就越來越厚越來越多越來越難藏了,聯繫的人也多,可能被跟上的線索就更多了,日本官方發現了這個謀反集團的掩護,而餘清芳在緊要關頭來臨之前,也已經知道日本已經發現了這個秘密,開始攜帶資金分散逃逸。
現在是西元1915年,日本殖民政府發現了這個計畫,也就促使餘清芳等人領導的武裝行動被迫展開,形式是快速移動多點開花的遊擊戰,對象除了軍警官方,甚至也因為要以其人之道,還致其人之身的想法,作了幾次以日本軍警親眷為攻擊對象的武裝行動,後來這也提醒了日本軍警這樣的行動尺度,以及足夠縱容自己的仇恨心,與不容被傷害挑戰的自大感,一方面也為了切斷當地居民可能對這些抗日武裝反賊的資助,各地都是以壓制為行動方針,寧枉勿縱。
而自信有玉皇大帝神佛庇佑的這些抗日武裝人員,結果並不出你們的預料,在追擊反抗逃逸再襲擊追捕再動員的反覆殺戮行動之後,這三人最後被逮捕的人是江定,在反覆的勸降與動用武力,波及週遭村莊的過程的又之後,江定無計可施決定在日本無用的保證不殺之下出降。
這動亂的過程長達十個月,當江定正式下山投降之前,羅俊和餘清芳等人已經先後因叛亂被判處死刑,且已經執行絞刑。
江定依舊在進行最後抵抗的期間,已經有將近千人因為這事件被判處死刑,這樣的處理連日本國內都為之騷動,日本考慮權衡之後,以新天皇大正即位,頒布特赦令,七百三十一名死刑犯改配無期徒刑。
最後連同江定被捕,又有多人依舊死刑論處,當然包含江定本人在內。
整個事件,大概計有數千人死亡,有1,957名台灣人被逮捕──其中遭到起訴的有1,482人,而被判處死刑者高達915人,實際上被處以死刑者有135人,也有接近300人則死於監獄之中。
確定死傷人數無法精確算出,又有誰能確實算清究竟有哪些生命從此受到影響甚至就受此影響而失去呢?附近的村民的耕作,日本軍警的軍眷,期待與失望的衝擊,死去的父母親人留下的妻兒,究竟哪些死傷該被計入呢?是的,一個悲慘的故事。
每個片段牽動另一個,而發展就會越來越極端奇異,但每個片段,包含經濟生活,政治生活,內心生活,這些片段卻又每個都似乎安穩又合理地安插在那個時間裡成為背景。
下次我將會試著跟你們說另一個悲慘的故事,包含之中美麗的部分,每一個內心的衝擊都可以展示出可能的美麗,那是發生在那張可能的日本人當時想像中的台灣地圖上,那還蒙上霧與影另一半之中的故事。而我是為了對你們說那個故事而寧願曾經處在當時的,我是跑出來跟你說那個故事的。
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參考資料
- 《攻臺見聞》,許佩賢,1995
- 《餘清芳事件全貌:臺灣抗日事蹟》,王詩琅、張良澤 ,2003
- 《光緒乙末台灣的交割與保台》,梁華璜,1974
- 《日本統治下的台灣民族運動》,向山寬夫著、楊鴻儒 編譯,1999
- 《餘清芳抗日革命檔案》,林衡道主編 ,1975
- 《臺灣先賢先烈專輯(第二輯)─餘清芳傳》 ,程大學,1978
- 《臺南縣?吧哖事件之調查研究》,周宗賢,2000
- 《南瀛抗日誌》,塗順從,2000
- 〈西來庵事件與道教、鸞堂之關係〉,王見川,1997
- 〈西來庵事件前後台灣佛教的動向--以曹洞宗為中心〉,釋慧嚴,1997
- 〈武裝抗爭與地方社會—以西來庵事件對於沙仔田等十五村莊人口結構的影響為例〉,邱正略、康豹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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