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20年,莫那魯道介入了所謂「沙拉茅事件」,甚至策劃了之中某些部分,這是一場源於流行病的殺戮事件,霧社北方引發了嚴重的流行性感冒的傳染,許多原住民族人死亡,他們的推論是日本人帶來了這病毒與劫難。這推測其實很符合科學,雖然說是流行性感冒,但是如果是身體的基因裡,完全沒有這型病毒的抗體,就自然會引發一次所謂進化競爭的淘選作用;族人們認為需要透過出草行動,祈求再這次的災殃裡更多人存活,對象很自然想到的是日本人,不過計畫走漏,在日本人的斡旋手腕之下,透過選擇性地開放出草行動權利,反而使得這成為原住民之間相互出草消弱彼此戰鬥力的行動。
這樣有效也冷酷的治理謀略,如之前說到過的,也不是第一次,但依舊那麼狡獪地有效。莫那魯道與他的同伴,帶著如何的心情,提著二十幾個本來預期是日本人,但卻改換成沙拉茅社人的頭顱回來呢?為了透過出草,來保護更靠近自己的族人與同伴能度過災殃?
到了1925年,莫那魯道進行了他大膽的計畫,由於日人入山之後,很明確地在解除原住民武裝方面下了功夫,尤其是火槍,莫那魯道串聯霧社南北不同的番社,大量地透過挖出早先陪葬在棺木裡的火槍,以重新建立起武力,並且連絡儲備糧食,這是一個有計畫性的武裝反抗行動,但啟動前道澤社向日本人告密,所以宣告瓦解。
這兩次行動,莫那魯道第一次依然用了他的刀,即使他明明知道,這些眼前的對象並不是想要求公道的日本人;第二次反抗運動的失敗,他該憤怒的是告密的同族,或者更多加乘給了他所不服也厭惡的山裡統治他們的日本人呢?
他是越來越沉默了。
1926年,日本人宣告完成收繳所有泰雅人火槍的政策,此事在這時是這麼被記載「近代本島理蕃事等之一大成功」。霧社作為一個「模範番社」,也似乎越來越顯得平靜,而那麼的日常。
1929年,被作為宣傳樣版的花崗一郎與花崗二郎,這兩個出身霧社山區的「模範番人」,分別和川野花子與高山初子,同一日舉行了婚禮。
這兩對新人雖然都有著日本名字,但兩對全部四個人都其實是泰雅族賽德克人。雖然這兩對新人都是泰雅族賽德克年輕人,但舉行的婚禮卻是日本傳統的神道教式婚禮,穿著日本傳統婚禮的服飾,進行著日本傳統婚禮的儀式。這個婚禮是霧社的大事件;不只對這四個年輕人來說如此,對於懷抱各種心思,或遠或近的日本統治者們來說,更是如此。
身在霧社的莫那魯道是越來越沉默了。
他的沉默裡反覆著思慮他一直以來那些經歷過的故事,以泰雅族賽德克的心智能有的方式運作轉動。
1930年,更精確地說那一天是10月7號,莫那魯道的長子塔達歐.莫那(Tadao Mona)也進行了婚禮,是傳統的泰雅族賽德克婚禮,無論是傳統日本神道教婚禮,或是泰雅族賽德克婚禮,同樣的是皆是個歡喜快樂的日子,也同樣的就是都有酒要喝;當時開心的新郎塔達歐.莫那,看到與同事一起經過的日本警方巡?吉村克己,想要向吉村克己敬酒,當時他拉著吉村的手時,在霧社這個美麗的模範番社,番人也似乎受教順服的場景裡,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起來就像個喝了酒的新郎官過於熱情的與相識朋友,為了一杯敬酒推遲拉扯而已。
但吉村巡察,是厭惡也憤怒地甩開了塔達歐.莫那的肢體接觸,以警棍對塔達歐.莫那毆打兩次,理由是「討厭那個不潔的筵席,而欲加以拒絕,要將被握住的手甩開」,其他參與婚禮的原住民對於好意熱情,卻在一個婚禮裡得到這樣的對待,自然錯愕而憤怒,群起圍毆日警。
不潔或熱情,厭惡與錯愕,或者都來自兩方的文化不同,而自然養成不同的看待事物的方式,或者不同的尺度與標準;但問題是當兩方的勢力太不平均,而且強勢的一方清楚知道這一點,也習慣這一點,差異就演變出不公平的壓制。
比如我對你們說到這塔達歐.莫那婚禮上的事件,或許你們會覺得只是個插曲,但當時所有人都知道這非同小可,因為在婚禮上好意敬酒的原住民新郎,被日本警察用警棍打,雖然也都會讓當場所有人憤怒動手,但當他們冷卻下來,就會想到——當時的所有人都會這麼想:原住民對日本警察直接動手,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甚至塔達歐.莫那的生命安全都會危險,日本警察將會給予強烈且可怕的整治。
就這場婚禮,引發了被稱為「霧社事件」這個慘事裡,最主要的衝突與殺戮。
族人擔心地聚在一起商量,詢問領袖莫那魯道的意見,知道族人確實已經對日本警察毆打之後,他知道這就像是箭已經射出去了,或許沒有太多之前心理與實際作戰的準備時間,就此時此刻,只知道時間緊迫,必須開始並且完成計畫,串聯準備,並且付諸行動。
二十天後,1930年10月27日,是台灣總督府為了紀念北白川宮能久親王陣亡而舉行台灣神社祭,在這一天的霧社舉行了給日本人參加的秋季聯合運動會。
行動就在這天,泰雅族賽德克霧社群之馬赫坡、荷歌、波亞倫、斯庫、羅多夫、塔羅灣等六個部落反日的賽德克族,包含非戰鬥人員,共約1200人,在天亮較遲的此時晚秋,就在日出時候,同時而分隊,襲擊霧社區域的日本警察分駐所十三處。並同時進襲霧社警察分室、學校、郵政局、日本人官宿舍等等。並且將參與秋季聯合運動會的日本平民共136名,無論男女老弱婦孺,但目標只殺日本人,(其中有2人是著日人服裝的台灣人被誤殺),並縱火燒毀警察駐在所;並且從日本警方取得槍枝一百八十支各式槍支(包含機關槍、單發機槍、手槍等),與各式彈藥23037發。並立即切斷各通往外地的電話線。
霧社事件的結局?我已經逃離了當場,不為了殺身的危險,或者不只是為了殺身的危險,而只是難以承擔那些每個人不同位置的感受。
我猜想你們也都預期的到,當莫那魯道在日本人安排,精選誇耀武力景點的內地見學之後,他有個留下了文字紀錄的觀察心得,他說「日本人比濁水溪的石頭還多,他們有專門殺人的學校,每日製造機關鎗、大炮、炸彈……」,當這個強壯高大,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又得人望的且習慣思慮的領袖,經過籌畫反抗日本人的活動失敗;經過日本統治者精明的以夷制夷策略,而與不同社的族人相互殺伐逃生;看著自己的妹妹的從還維持疑惑與日人婚配,到被日本丈夫拋棄而被同胞視為不祥的邊緣人;看著霧社的變化;看著下一代族人風俗與心靈的變化;看著自己心裡從被奴役的憤怒激動,到自己的勇氣與自尊是否已被磨平的變化;看著自己所在乎的是否已經能夠不在讓自己懷疑的變化。
他終究在一個突發的狀況下,擔負起率領族人反擊的責任,並且如果確實以向日本人殺伐以討回公道為前提來說,計畫且執行了一次非常高明且有威力的奇襲行動;並且也許更不幸的是,事件的後續也依舊如他所料。
這次的攻擊事件讓日方震怒且驚恐,恐的是這些他們眼中的番人,表現出來行動的威力與計畫的精確性,驚的是居然發生在理藩幾十年了,他們以為已經有所成果的時候,更別說是被視為模範番社的霧社。此外運動會的殺戮,也給了他們所有情緒一個足夠的理由;當泰雅族賽德克人,認為他們的妻小婦孺也正是被欺壓最嚴重的一群而奇襲殺害了日本人的婦孺老幼,他們的恐懼與憤怒讓這個相對於霧社泰雅族賽德克人來說的武力巨人,使出了大動作的蠻勁。
隨著事件的曝光,先是中部而後各地的警方與軍隊,將被動員來對付這數百人的戰鬥部隊,這他們眼中不文明次等生物組成的戰鬥部隊。機關槍,機砲,甚至飛機,毒氣彈。
這支小小的泰雅族賽德克人反抗軍,隨著奪得彈藥的消耗,隨著對方武裝動員持續甚至加劇的投入,很快人數就消耗無幾,很快就只剩下也只能為他們爭取時間的山林優勢而已。
而日方的作戰方式,除了先進科技的武器優勢,人數與訓練的優勢,還加上他們也許已經習慣擅長的「以夷制夷」策略,被稱作「味方蕃」(「味方」在日文就是「我方」的意思)也投入了剿滅這反抗的六個社行動裡,還起到很大的戰鬥作用。並且日方再度考慮無差別的殲滅政策,只要是該社住民,無論是否是加入戰鬥的成員,一律殺害殲滅。
多數參與起事的人在戰鬥中死亡,部分坐牢,坐牢者之中多數死亡,或者在日人的出草懸賞政策下,與其他社族相互殘殺而死,使得日人最後一方面對於霧社地區各社之間的衝突感到煩惱,一方面也為了方便管理監視,霧社事件相關族社,剩餘生還者,餘共298人,強制移居到川中島,北港溪與眉原溪交會口。
之中有一個人是高山初子,花崗二郎的太太,她懷著身孕倖存,她確實是倖存,因為是花崗二郎苦勸她別死,而花崗二郎本人著和服盛裝,腰繫與族人同樣的番刀,於樹上上吊自殺。
花崗一郎與太太川野花子、出生一個月的兒子,也一起自殺,兩人穿的也是和服盛裝,就是婚禮時的那一套,而從現場判斷,應該是花崗一家由花崗一郎著泰雅服飾,以番刀擊殺自己太太與兒子,再罩上和服切腹而死。
在戰事無望時,莫那魯道在山崖邊舉槍自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