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者：陳郁屏)

從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的臉書粉絲頁上看到今天是國際慰安婦紀念日(International Memorial Day for the Comfort women)，我想起2008年的冬日，我在首爾第一次「望見」慰安婦，僅以當年的文字紀念這段歷史悲劇，希望我們持續為今天仍在世界許多角落受壓迫的婦女人權挺身而出：

(第一位打破沉默的金學順（1924-1997），拍攝者：陳郁屏)

致 - 生命的勇者

「在日、韓、日青年共同研修營」顧名思義就是匯聚韓國、日本與在日韓裔基督徒青年，一起進行議題的深度思辨，在對話中相互激盪。韓日兩國長久以來在歷史政經文化上相依相仇，又以日本侵略對兩國傷害至深，其中，在日韓裔是一群戰後遺留在日本的韓國第二代，會講韓日雙語、擁有韓日名字，卻不被日本或韓國社會鎖接納，成為無辜的異鄉人。今年，地主韓國教會決定以六天的時間來談「慰安婦」與「南北韓統一」兩個議題。

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主辦者真有野心。幾乎所有重大的和平議題都不脫歷史、強權、族群的複雜牽絆，但這兩項可都是牽動韓日情仇的敏感議題。但深入細想，主辦者所懷的更是勇氣。當歷史與現狀無可扭轉，我們要選擇的是如何回應，以及用什麼態度回應。青年營會並不是要歸咎或聲討「慰安婦問題」，也不只在捍衛「統一與否」的正當性，而是要學習如何放下既有成見，以同樣身為「人」的角度去思考與感受。

老實說，在參加營會以前，我從沒有真正關心過慰安婦這個議題。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不義或痛苦如此遙遠，回顧歷史暗角的傷痕，不曾身處其境的我們，除了嘆息不公、譴責加害者，卻也顯得無以著力，只能期許自己更加謙卑。在這個營會裡，我們首先必須面對心底的軟弱。

「慰安婦」是許多東亞國家共同的歷史記憶，然而這個議題尚未走入歷史。我們花一整夜的時間探究事件的始末，卻陷落在「慰安婦」的傷痛困境中，找不到出口，於是驅車前往市郊的慰安婦紀念館。偌大的圓形入口靜靜立著一座年輕女孩的雕像，粗布韓服下露著稚氣的雙腳，以及兩朵含苞的蓮花，然而那凝神的雙眼沒有期待，只有控訴！女孩被稱為Unblossomed Flower，未及綻放便逐漸凋零，更多的女孩早已不在人世。

眾人懷著肅穆的心情走過歷史照片、文字記錄與慰安婦阿嬤們所遺留下來的衣物，然後走入創作展覽室。牆上一幅一幅意象鮮明的作品，訴說無盡的恐懼、無助，與深沈的憤恨，畫布上盛滿生命的掙扎，令觀者也心痛的難以承受，那是什麼樣的人生？充滿血淚的控訴在這些少數的倖存者心裡深埋近半世紀，直到1991年，韓籍的金奶奶首先挺身而出，向世界揭露她的故事，也鼓舞韓國、台灣、中國、菲律賓、荷蘭等地的阿嬤們紛紛站出，開啟了近二十年來艱辛的還權之路。她的話被刻在博物館的門上：「我們必須紀錄下那曾經強加在我們身上的事件。」

需要多大的勇氣與決心，讓她決定將深藏的過去公諸於世？

(拍攝者：陳郁屏)

我們轉往一個基督徒的紀念之家，聽兩位阿嬤現身說法。熱情寒暄以後，老人家娓娓道來，關於十幾歲的她如何遭養父暗中交易，被強關進擠滿女孩的黑暗車廂，被囚在不知位置不通言語的異地，任日本官兵無休止的來去，她們被當成戰爭暴力的宣洩工具，拳打腳踢甚或出刀威脅都是家常便飯。

你很難不落淚，當九十歲的阿嬷紅著眼睛唱起日本那卡西，悠悠的說，她無法忘懷那段沒有出口的歲月。即使每一次訴說都像是重新剖開早已不堪的心傷，她們仍選擇毫無保留的說出來，因為年輕的我們必須知道真相，並且要出去傳給更多的人，讓錯誤的過去不被淡忘。在場的日本青年哭得好深好深，心裡翻攪著強烈的歉疚，然而兩位阿嬷將他們緊緊摟住，不准他們自責。因為「錯的並不是日本人，是做出決定的日本軍政府應該道歉與承擔賠償」，「至於你們跟我們，上帝賜給我們智慧與力量去盡我們的使命！」阿嬤臉上的笑容是那麼溫暖，我們既感動也珍惜，何其有幸，在最傷痛之處見證上帝至深的祝福。

該是有所回應的時候，我們決定一起走上街頭。從1992年開始發起的『週三靜坐抗議』活動，號召聲援者陪同阿嬤們在日本駐韓大使館前靜坐抗議，幾十位挺身隊成員、學生及人權團體組成每週約十數人的志工，以風霜雨雪皆不可阻的決心，展開對日本政府的馬拉松抗議。多年來，他們沒有缺席一週，阿嬤說：「會坐到日本謝罪賠償為止」。韓國人的堅強韌性，在她們身上表露無遺，那天是阿嬷們第802次的靜坐，也是我們的第一次。

日本政府至今未曾回應、阿嬤們逐漸凋零，而這場寧靜運動仍在持續。

(『週三靜坐抗議』活動仍持續進行中，韓國民眾聚集首爾駐韓日本大使館前表達訴求，拍攝者：Lynnette Li)